萨满文化遗存——“萨满舞”
原始舞蹈的遗存,是指至今仍然流存在民族民间舞蹈中的一些带有原始文化观念的民间舞蹈形式,它又被人们称为原初艺术形态的“活化石”之一,是我们研究艺术人类学形象而生动的活资料。我们知道,整个古代萨满文明,就是人类最初的文明之一。而这种萨满文明遗存现象在中国少数民族的民间舞蹈中表现得最为突出。“萨满舞”就是原始舞蹈遗存其中之一例。舞蹈是人类最初宣泄情感的原始形式,其中倾注了氏族情感和原始宗教意义。“萨满舞”不仅反映远古人类图腾崇拜,而且是人类信奉万物有灵观念的原始宗教文化的再现,也即萨满文化遗存。
(一)“萨满舞”的内容及艺术形式
“萨满舞”俗称“跳神”,是巫舞,是萨满在祭祀、请神、治病等活动中的舞蹈表演,因为它是“艺术的巫术”,而舞蹈就是这“艺术的巫术”的重要元素。正是基于这种嬗递状态,我们才把巫舞归于原始舞蹈的一个形态。所以说“萨满舞”属于信奉万物有灵、图腾崇拜和神话祖先崇拜、驱邪治病的原始舞蹈。至今在亚洲许多个国家和中国的蒙古、满、锡伯、赫哲、达斡尔、鄂伦春、鄂温克以及维吾尔、哈萨克、柯尔克孜等民族中仍有遗存。“萨满舞”(跳神)一般分为祝祷、请神、神附体、送神等部分。首先,萨满的服饰是有讲究的,有其自身的解释。达斡尔族萨满“黄格”,其神衣上的360颗贝,代表一年的360天,腰间系着24条腰带的发裙,表示24个节气。鄂温克族萨满“牛拉”,其神衣缝着12对小铁片,代表人的12 对肋骨,有了它能为人治病消灾。蒙古族萨满“博”,腰间要用皮带系着9-12面铜镜,说它能发光,会飞,又是驱邪治病和消灾解难的重要法器。
法器也与舞蹈内容,服饰相合一。早期人类在万物有灵精神信仰的支配下,为沟通人、神对话,请来神灵,因鼓具有节奏鲜明的特点,萨满认为鼓声具有神秘作用,所以鼓在萨满舞中起重要作用,它是主要法器,又是跳神时的主要伴奏乐器。所以,按萨满舞中所用神鼓而言,再加之服饰、舞蹈内容之不同,萨满舞可分为三种:
其一,使用抓鼓,有专门服饰,表演多样,上面坠以象征各种精灵的饰物,也有围有腰铃的。表演内容以模拟动物为主。鄂温克族的表演模拟熊与鹰的形象。鄂伦春族萨满头戴鹿角神帽,表演中有鹿与熊的形象。达斡尔族崇拜鹰,舞蹈中有模拟鹰的形象。赫哲族萨满的抓鼓要蒙以鹿皮;每年春、秋两季鹿神节时,萨满要跳鹿神舞。
其二,使用单鼓,有专门服饰,表演多样,如蒙古族、满族等。蒙古族萨满戴有鹰和树神等饰物的法冠,内着红衬裙,外罩系有16-24条飘带的法裙,从腰部两侧向后围腰坠有9-12面大小不同的铜镜,左手持单鼓,右手持榆木鼓槌。跳神时多为二人,一主一辅,边击鼓边唱边舞,两人交叉走圆场,舞步轻慢。神附体后,主萨满放下单鼓,在另一萨满击打的激烈鼓声中,双脚高跳,重踏,又向左、右两侧作平步连续转,技巧高者可连转数百圈以上,有时还耍双鼓、刀等神器。满族萨满有家萨满和职业萨满之分。前者,主持本族的祭祖祭神,后者为人驱邪治病。满族萨满跳神时有专门的装饰,腰间系多个长形腰铃,持哈马刀、铜铃、神鼓等神具表演。神附体后,萨满模拟各种神的形态,表现野神时,则模拟鸟、熊、虎等动物形象。
其三,使用手鼓,无专门服饰,如维吾尔、哈萨克、柯尔克孜族等。维吾尔族称“巴赫西”的治病活动为“皮尔”,有比较隆重的仪式。“巴赫西”先作祈祷,持神刀在病人前舞动,然后在鼓声中围着绳子跳舞。接着率女巫师跳舞,最后病人跳舞。柯尔克孜、哈萨克族的巴赫西不用手鼓,而是弹奏库姆孜并唱念,或挥动短刀、鞭子作些驱邪的舞蹈动作。
“萨满舞”是早期人类实现人神沟通的手段,以达到祈福、治病、平安之精神目的。其艺术形式有拟兽的动作,舞之蹈之,这是远古时代原始社会的先民们遗存下来的图腾崇拜活动。从“萨满舞”舞蹈形态来看,有原始拟兽舞的遗存现象。我们知道,拟兽舞与原始人类的狩猎生活紧密相连,也是原始舞蹈中很常见、富有代表性的舞蹈形式,他们身上有仿动物的装饰,模仿野兽的动作姿态猎取野兽,这种模拟野兽的动作直接孕育了各种拟兽舞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鸟兽跄跄”、“凤凰来仪”等就是我国古代典籍中对这类舞蹈形态的准确描述,随着人类历史的发展,这种舞蹈形式,逐渐成为人们宗教祭祀仪式和民俗文化活动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值得提出的是,“萨满舞”则完全失去了狩猎生活中的那种功能,成为民族民间祈祷、人神沟通或驱邪祛病的重要手段,它是原始人类万物有灵、自然崇拜的原始文化观念在舞蹈中得以遗存的民间艺术形式,舞蹈充满了深邃的图腾色彩和神话祖先崇拜。概而言之,在“萨满舞”中所表现的艺术形式,即原始舞蹈,是人类历史上较为原始的艺术早期形态。舞蹈是原始社会中最重要的历史,因为在几乎所有现代残存的原始部落里都可以发现舞蹈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并且认为,原始舞蹈主要是与祈祷祭祀驱邪或图腾崇拜有关。
(二)“萨满舞”文化指向
艺术人类学教授王胜华先生认为:艺术人类学视野中的艺术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最具人代表性的部分。而且《事物的起源》作者利普斯也认为,即使在艺术上应高度重视独创性,但艺术在某种程度上仍是一种文化活动。美国当代人类学家c.r.埃默伯在合着的《文化人类学》(1985)一书中,从人类学的角度对艺术进行了重新阐述,提出了五个方面,其中一方面是:艺术具有强烈的感动力和与观念相联系的客体内容,人类学家常将它们视作富有表现力的文化。艺术活动作为文化的一部分是因为它涉及并承载了习惯、信仰和情感的学习模式。而“萨满舞”属于人类原始艺术的早期起源形态之一,是最原初的艺术表现形式之一,它所反映的人类早期生存、图腾、宗教与信仰等与人类生活密切相关的问题和与此相关的各种文化现象,正是艺术人类学所关注的问题。
闻一多先生曾对“舞蹈是什么”作过精辟的阐解:“舞是生命情调最直接、最实质、最强烈、最尖锐、最单纯而又最充足的表现。”这一论断,是以人类学的视野透视舞蹈的本质内涵。他从较为广阔的意义上来阐释了“舞蹈是什么”这样一个哲学命题。他在《说舞》中根据澳洲风行的科罗泼利舞,进一步推论出世界各国的舞蹈都具有“生命机能总动员”的特点。可以说,闻一多先生的论断对于我们认识原始舞蹈所反映艺术人类学意义是有很大帮助的,我们看到的是与生命本能最贴近的文化。由此可推知,原始舞蹈也是早期人类文化的一种表述形式,先民借助手舞足蹈的形式,把心灵的、观念的、信仰的东西,如万物有灵、图腾崇拜等多种内在抽象文化因素用直接的、具体的舞蹈形态来表述,以表达对生命现象及对自然敬畏的认识。由此看来,原始形态的舞蹈,也是由它当时文化因素所决定的,所以舞蹈背后的东西——文化,正是我们所阐述之内容。
原始舞蹈的文化象征,它包括两个层面的内容,一是最为民族化,最具地方色彩,最具有民俗意味,最受当地人认可的文化形态,即具体的表达形式和形态。另一层面是这种形态所包涵和体现的文化指向。文化因素形成了特定的形态,反过来形态又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文化。一定的文化意义是以一定的艺术元素为传播媒介的,艺术形式反映了一定的社会行为和社会结构。并进一步表明艺术形式的文化是什么,体现何种文化意义,并且为什么会产生和使用这种艺术形式。由于原始人类对于自然、神灵、鬼怪、生存、死亡、疾病等等现象认识的局限性,他们必然想找到一种与敬畏事物相沟通的方式,那么舞蹈作为方式之一便应用而生了。由此看来,“萨满舞”这种原始舞蹈,作为表达原始生活的一种形式,表现出早期人类在生存状态、原始宗教信仰、万物有灵、图腾崇拜和祛邪治病等方面的文化内涵。
“萨满舞”作为远古时代先民的一种日常生活中的活动,体现了人类早期文明文化的起源、发展与传播等重要内容,它还具有群体间交流的社会文化功能。人文之初,交往是面对面的,通过动作和姿态表情达意是交流的一种方式,舞蹈会成为不同族落之间的沟通方式和区别于它族的标志。例如,非洲班图人的一个分支在遇到另一个分支的成员时,会问他“你跳什么舞?”“在一个原始早期先民看来,一个人所跳的舞,就表述了他的部落、他的社会习惯、他的宗教”。所以跳“萨满舞”的部族就会有它部落的社会习惯、原始信仰之烙印。舞蹈成了氏族的标志。现代人不妨想一下奥运会开幕式上的民族舞蹈表演。 中国青铜器的“族徽”铭文就绝妙地体现了舞蹈象征氏族的作用。
此外更为重要的是,在“萨满舞”舞蹈中,表演内容有对动物的模拟,这蕴含着深刻的巫术礼仪与图腾崇拜之文化意义,这是用舞蹈来实现驱邪作用或祈祷功能。它生动地记录了东北、北方先民早期原始舞蹈的情境,反映出他们的生活方式及其原始信仰。因为在原始猎牧社会,动物是支撑人类生存必不可少的条件,加之对于自然的依赖感,会产生万物有灵这一自然崇拜的基本行为。而此时用舞蹈的形式向这些动物进行顶礼膜拜,以期获得神灵助佑也就不言而喻了。此外,“萨满舞”中的萨满不仅作为一个神职人员在古人的意识形态生活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而且还作为巫医、诗人、歌唱家、舞蹈家、艺术家等在世俗中也在扮演着重要角色。
所以说,“萨满舞”最早不是以艺术的目的出现的,但它被认为是早期的艺术形式。这种艺术形式的背后是一种特定文化的折射。“早期人类从事各种艺术活动,其目的不是为了审美和娱乐,而是出于生存本能的需求对自然界进行超验性的解释,借助与它进行思维、描述和再现自身与世界的方式。”“萨满舞”是人类早期生存状态的一种反映,是对万物有灵崇拜的一种精神信仰,是实现人神沟通的一种早期精神模式。是巫术与艺术、神学与美学、神格与人格的关联,是一种文化模式,一种可印证的历史、社会、宗教、民俗的文化。“跳神”是心灵的表述,是为了实现人神沟通。舞情、舞律、构图在这里没有更多的价值和意义,真正的价值和意义在于他们必须“跳神”,“跳神”(萨满舞)是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