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舞乐是很兴盛的,日本曾多次派遣唐使来学习。流传到日本的唐舞乐,受到了异常的珍护,虽然历时一千数百年,至今尚有一部分能够演出。早在十二世纪左右,日本便描绘下了一部分唐代舞蹈的装束和舞姿。这些古舞图,是研究唐舞的宝贵资料,也是绘画珍品。高岛千春所画的《舞乐图》,就是集中了许多古舞乐图重绘着色的,根据的珍本包括:《信西古乐图》(又名《唐舞绘》,原本为十二世纪左右所画)、《光信朝臣图》、《光成大夫图》、《元陈法眼图》、《御屏风图》等。全书二册,一册左舞,一册右舞。左舞部分共收三十八图,主要为唐朝舞与天竺舞;右舞部分共收三十图,主要为新罗乐,后面并附面具二十五图。面具图中有唐代歌舞戏的假面《拔头》、《兰陵王》等。舞图中有《秦王破阵乐》、《甘州》、《兰陵王》、《迦陵频伽》、《苏合香》、《太平乐》、《打球乐》、《还城乐》、《三台盐》等(见封三)。这些舞图和面具在画法上用的是线描和平涂着色的中国传统技法。面具的形象有老少妍媸,表情有喜怒哀乐。形式多样,富于装饰性。这些面具是悠久文化的历史产物,也有画家的再创造。
在舞图方面,画家善于抓住人物的瞬间动态,概括人物的个性和思想。选出一个最足以表现人物性格的姿态,对于画家来说,是最耗费心思的。可是,越在这困难的地方,就越显出一个画家的素养和功力。
高氏的《兰陵王图》很说明画家的创造精神。《兰陵王图》是根据《信西古乐图》的陵王重绘的,服饰、面具虽然大致相同,但动作神态却有较大的改动。若问为什么做这样的变动,我认为这是画家对兰陵王的历史和留传下来的兰陵王舞作了一番考查、研究的结果。
兰陵王的故事见于《北齐书》。兰陵王名叫长恭,作战非常勇猛,可是容貌长得象个女人一样,他自己感觉到敌人不怕他,于是,戴上吓人的假面上阵打仗,结果屡建奇功。齐人为了歌颂他的功劳,模仿他指挥击刺的动作,编成歌舞,名叫《兰陵王入阵曲》。这个舞蹈一直流传到唐代。
《舞乐图》中的兰陵王,身穿团花绯绫袍(前短后长),披着绣云龙花纹的裲裆(如背心似的罩甲),下穿酱色的花格裤、黑条纹的白皮靴。头戴面具,面具的样子是尖鼻,环眼,吊下颔,如张着巨口,头顶上有蹲伏的飞龙装饰。手中执桴(类似鼓槌)。
根据我国唐段安节《乐府杂录》的记载,扮演兰陵王的人“戏者衣紫,腰金,执鞭也”。是说演歌舞戏的人穿着紫衣(不是绯红),腰扎金甲,手拿钢鞭。伴奏乐器用笛、拍板、答鼓(即腰鼓)、两杖鼓。日本所传的兰陵王舞的服饰与音乐所用的主要乐器:鼓、笛、拍板,与唐书所记都相近似。
关于兰陵王的形象,画家高岛千春抓住了兰陵王带着使敌人畏惧的假面,在战阵中恐吓敌人的瞬间,选择兰陵王一个突然转身的姿态,使敌人出其不意地发现一个妖怪样的战神出现在眼前;他又用一个伏身的姿势,加强了对敌人的泰山压顶之势;还利用面具活动下颔的作用,好象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吞噬敌人,以表现怒目金刚之威。兰陵王身体前伏,双手甩后,执桴(《乐府杂录》称“鞭”)而并未击出,这正是“引而不发”之势,增加了人物的动感。通过这幅画,使我们对《兰陵王入阵曲》这一舞蹈产生了想象和联想,联想到兰陵王所向披靡,横扫千军,势如旋风般的勇猛击刺;联想到那战场上酣战时急如骤雨的战鼓声;联想那笛声吹出了人声嘶杀,战马嘶鸣,那钲声(日本雅乐演出《兰陵王》用钲,不用拍板)打出了战车辚辚,兵器相击的节奏。这幅图生动地表现了一幅有声有色的战争场面,描绘了一出情景交融的赞美英雄的舞蹈。
一九五六年,中国京剧团到日本访问,李少春同志为了学习传留在日本的唐代舞蹈,特地去访问了热田神宫的东仪先生,学习了《兰陵王》一舞。在学习过程中,东仪先生发现李少春对这个舞领会、掌握极快,异常惊奇。怀疑少春过去曾学过《兰陵王》舞,问少春过去是向谁学的这个舞?少春向他解释,过去确实没学过这种舞蹈,不过《兰陵王》的舞蹈动作和中国的戏曲舞蹈、武术动作有很多相似的规律,如兰陵王威武的步法,剑诀的手式,他的一戳一站,举手投足,转身作相的节奏等等,和我国戏曲多有相通之处。东仪先生了解了这个原故,就提出了几个还不明白意思的动作,少春根据中国戏曲舞蹈对这些动作的运用,解释给他听。少春回国后,在欧阳予倩家中表演了一次他在日本学回的《兰陵王》舞(见封二)。少春表演的《兰陵王》舞所戴的面具和服饰与舞图基本相同。那次看少春的表演,虽然已隔二十多年,但那风格古朴的舞姿,韵味浓郁的音乐,规范古典的造型,至今难忘。《兰陵王》一舞经少春演来,威风凛凛,舞姿飒爽,风神满堂,使这一曲古舞,象一株虬龙样的苍松,焕发出春天的生机。可是少春同志已在“四人帮”迫害下含冤死去,他的精湛技艺,难以再睹,《兰陵王》舞在中国又成了绝响。
《舞乐图》中所附的面具图也是很精彩的。面具分为“大面”、“中面”、“小面”三种,如《拔头》为大面,《兰陵王》为中面,《采桑乐》为小面。我国古代对面具,也称为“大面”,或“代面”、“假面”,还有一种“假头”(汉代已有此名称),如现在的大头娃娃。日本的大面、中面、小面不知是以大小,还是以人物或画法来区分。在我国戏曲脸谱中,俗称有“大花”、“二花”、“三花”脸之称,大花在勾法上为整脸,即全面一个色,或三块瓦(一般为三块色组成),眉眼勾得宽大、端正,多为正面人物。日本的“大面”和“中面”可能类似这两种。戏曲的“三花脸”一般为丑角,或普通劳动人民,日本的“小面”《采桑老》可能类似这一种角色。
《拔头》大面,画的是一色赤脸,两道粗黑的浓眉紧蹙、高吊,多条黑色的线发零乱地披在面前,色彩单纯,造型朴厚,脸上的表情是:大咀横咧,口角下垂,两眼失神,张目凝视,面现极度愤怒而又极度悲哀,形象沈郁,精美传神,可说是面具造型的一件杰作。《拔头》的全身舞图画的是身穿红袍,着红色白边背心,酱黄色裤,白靴,带着上述假面。姿态是:单(右)腿跪地,上身前伏,右手执桴拄地,垂头作悲戚遭丧之状。 日本的《拔头》舞,据说就是中国唐朝的《拨头》舞。关于《拨头》的故事,我国《归唐书》、《乐府杂录》、《通典》等书都有记载,情节大致一样。《拨头》这个歌舞戏是从西域传来的,内容是有一个胡人被老虎吃掉了,他的儿子上山寻找父亲的尸首,山路有八个弯,歌曲有八段。最后,找到了老虎,把老虎杀死。人们就把这故事编成了节目。《乐府杂录》还记载了这个歌舞戏的面具和化装的形象:“戏者,披发,素衣,面使啼,盖遭丧之状也。”中国史书的记载《拨头》穿的是白衣,白衣是丧服。日本着红袍背心,不过背心上尚留白边,或是西域所传,还是日本的民族化,就不得而知了。而披发、遭丧之状是因为父死于虎口,不仅忧戚,而且表现了愤怒,这都和唐代史籍的描写十分相合。
我国反映唐代舞蹈的绘画,如在古卷轴画中,在敦煌壁画、唐墓壁画以及陶俑中都有不少形象资料,但指明是哪一个唐代名舞的却不多。因此,日本所传这部分唐舞图和戏面不仅对研究日本绘画,而且对我们研究唐代舞蹈和服饰、面具的装饰艺术也都是很有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