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舞剧《雷雨》是富有吸引力的艺术创作,它的成功,不是因为过去有个常演的戏《雷雨》,可以模仿、可以抄袭。而是打破话剧《雷雨》的框框,用芭蕾的语汇,把它重新写过。”—这是戏剧大家、话剧《雷雨》原著者曹禺对上海芭蕾舞团创作演出的三幕芭蕾舞剧《雷雨》的评价,可谓中肯而精辟。从根本上说,芭蕾舞是视觉艺术而非语言艺术。所以,真正的芭蕾舞剧艺术创作,是精心策划和精心设讨一,借助氛围的营造、情境的描绘、事件的演化,把人物圈定在其中并给予他们行动或行为的条件;而把他们要说的什么“话”压缩到最小程度。于是观众在理解了特定环境、特定事件、特定氛围之后,对于身处其中的角色应该怎样想、怎样说、会做出什么反映便有了了解,而不在乎他或她确切地说了什么。
舞剧《雷雨》的创作者深谙此理,他们没有被动地受舞剧无言性制约,而是经过对原著的剪裁与取舍,突出繁漪与周萍、周萍与四凤的感情纠葛,以此为主线牵连其他登场人物,既抓住了原著精髓又发挥了芭蕾艺术的特长。同样,侍萍与周朴园、周冲与四凤、繁漪与周朴园也都是以多角的各色各样的感情牵连在一起的,正符合舞蹈“长于抒情、拙于叙述”的特性。
将一部底蕴深厚的话剧搬上芭蕾舞台的《雷雨》,仅八个登场人物活龙活现地演化了性格的对峙、感情的冲突,因而心理活动成为舞台表演的主要根据;其中尤以繁漪形象最突出,绵密的舞蹈运行,凸现了她的复杂和多层次的内部世界。幕起处,若明若暗的空间隐现一对男女—周家大少爷周萍同其继母繁漪偷情幽会;这一幕恰巧又被仆人鲁贵看见。这就是话剧里借鲁贵的嘴描述的那场“客厅闹鬼”。舞剧将原剧鲁贵“所述”(即观众所闻)改为鲁贵“所见”(也是观众所见),时态由“过去时”变成“现在进行时”,结构成一场戏呈现在舞台。这也是舞剧创作的一个特别重要方式。
《雷雨》的开头设计了如上的序幕,创作者的用意并非局限于交代个别角色的行为与关系,而是制造一种气氛,借以勾勒出全剧的基调(亦即时代背景):阴暗幽深的周公馆里处处藏污纳垢,是一个浓缩了的社会畸形变态的家族,每一天都在上演着“闹鬼”的丑剧。因此寓意深长的序幕起到了观照全剧、提纲挚领的作用。舞剧的其他场次也着意于营造气氛而非述说故事,这才透过繁漪喝药揭示其人性的被压抑的痛苦,四凤怀春画出纯真少女的天真无邪,雷雨之夜的多角冲突爆发把周家从飘摇推向崩溃。
《雷雨》中同样用双人舞的语汇描写四凤的恋情,却完全呈现另外一种格调。四凤开朗纯真,无忧无虑,初恋少女的甜美憧憬闪动在舞蹈流程中,举手投足都含有玉树临风般的喜悦。她是这样富有感染力,以至熟谙风月的周萍也被感应地表现出了几多真挚、几多纯情。着墨于上述爱情对比的《雷雨》,像是把两滴水滴在同一平面玻璃上,由于光线投射的角度不同而映照出不同的影像。描写这些不同,构成了舞剧的大部分内容。值得一提的是,《雷雨》着意规避了雷同的舞蹈语汇,使舞蹈语言和舞蹈形象呈个性化,这也是十分难得的。全剧没有设置群舞,也没有穿插表演性舞段,仅用独舞、双人舞或交响式的几个人同时舞蹈,紧紧围绕八个登场人物展开对比、反衬、交融、整合,推进剧情发展,这在以往舞剧中是不多见的。
芭蕾舞剧《雷雨》的成功,标志着中国芭蕾表现现实主义题材方面的又一次突破—用“不说话的艺术”将“说话艺术”之精品透彻地体现在舞台上,使得芭蕾选材扩大到揭示社会生活更深层的优秀话剧作品,《雷雨》也因此闪烁出独到的光辉。《雷雨》上演之后,在京沪舞蹈界都赢得了不同寻常的赞赏,正像曹禺先生所断言的:“这出舞剧将在千百个舞剧中占一个显著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