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艺术家的思想特色都是其艺术风格形成的过程及其具体形态的一一呈现。进入何川舞蹈作品的内部,无论是从单纯的审美接受角度,还是从冷静的品味与掂量的角度,都很容易触摸到其质感清晰的艺术形态。联系具体的作品,我认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概括其思想特色。
(一)、感恩生活——颂赞生命的魂魄和优美的人性.四十多年前,少年何川,他诞生在都江堰清澈的岷江水边,又以水为名,于是,他与那大地滔滔清流的秘语有了一世的约定。西蜀山塬醇美的清风流水,不仅洗干净了他脏污的面孔、手脚上的尘埃,也洗亮了那双熠熠生辉、刚毅不阿的眼睛;在他后来长大成人后的如歌岁月里,命运的羁绊、生活的磨难、以及艺术道路上探索时的艰辛也被那脉脉水韵一一抚平。而巴蜀民间和传统文化盛大的滋养以及对生活的赤诚感恩,使他不断产生艺术创作的灵感。
舞蹈《水之洁》正是他对生命源头、艺术源泉的心灵化描述。舞中的男子肩扛一江清泉,手捧大地恩情,就是何川的艺术化身;笛音好似神灵的牵引,如水是女子正是飘逸的音符。天之泉、魂之源,流水清洁的精神注入舞者何川的心灵,以水为脉的艺术人格使他找到了生命力量和艺术灵感的源泉。水之洁、艺之魄,一十一枝水的花朵,在他心灵的旷野翩翩起舞,那是他一心一意热爱生活、忠诚艺术净洁精神的倾情演绎。
而双人舞《师徒春秋》就好比朱自清的美文经典《背影》一样,对他一路上就像父亲般关怀他的恩师,表达了虔诚的感激。何川在艺术形式上,将川剧的戏剧元素与舞蹈元素巧妙结合,浓缩了恩师与学生相濡以沫的动人时空,道具也被赋予了艺术生命接力的象征意义。川剧背景音和唱腔、训练的细节都体现出浓郁的巴蜀文化特色。我们看见,苍老的是老师、是岁月的额头,而不朽的是人情、人性的颂赞。从这两个舞蹈来看,何川的艺术创作深深植根于生活的土壤,而表现出来的心灵化、艺术化的虔诚,内心的含蓄有了激情飞扬的艺术效果。由此可见,他的舞蹈创作基础扎实、艺术的花朵找到了真谛,找到了摇曳飞翔的自由的枝头,然后,次第绽放。
(二)、吟唱传统——弘扬文明的精神和现代人的理想.对任何艺术领域的艺术家来说,中国博大丰富的传统是艺术创作取之不尽的源泉。在何川的心目中,盛唐之音是中华民族最为强劲的声音。他与四川舞蹈界的同仁们推出的大型时尚诗乐歌舞《大唐华章》轰动了中国舞蹈领域。用舞蹈艺术对传统文化进行现代吟唱,是一个具有挑战意义的工作。何川作为创作的主力,在读懂、读透文学和文化场景经典的情况下,用极致的靓丽再现了唐朝的时代色彩;用干净优雅的舞蹈语汇表现出唐朝豪迈的时代情怀;用灵魂的诉说与聆听叩响了唐朝时代的强音。其中,舞蹈《春江花月夜》歌唱与舞蹈辉映视听,将原诗歌的意境诠释得淋漓尽致,古老情感的旋律表现出了现代人追求人生境界的向往。《阳关三叠》虽然表现的是离情别绪,原有的文学场景缠绵悱恻,但是,在何川的舞蹈中,他极力发掘了唐朝男儿志在边关、勇赴命运约会的豪迈。这样的艺术选择,与艺术家内心隐藏的挑战命运的信念不谋而合,可见,“舞蹈是人类灵魂的背影”(俄国诗人叶赛宁送给情人现代舞家邓肯的诗句)说得十分准确,何川用《大唐华章》来表现的不仅仅是风貌的重现,重要的是诉说一个生活在当前盛世中国的现代人进取精神的内心的声音。
双人舞《鸣凤》的题材来自于巴金先生小说中的人物命运。鸣凤以生命为代价向当时黑暗的时代表示了决绝的抗争。面对这个现代文学传统中的经典场景,在已经有舞剧表演很成功的情况下,何川调动了对比鲜明的灯光象征了生命的热爱与绝望的视觉色彩,表现力很强的戏剧元素如水袖被夸张、写意给舞蹈的审美空间带来了张力,尤其蒙面黑衣人与追光灯中鸣风凄婉无助的面孔形成强烈反差,激起观众对封建旧势力的痛恨。通观何川取材于传统文化的舞蹈,感觉他对经典的理解是透彻的,所追求的是挑战命运的崇高的思想境界。其现代性舞蹈形式的演绎目的是呼唤崇高、弘扬的是现代人的理想和文明的精神。
(三)、写意民族——演绎生存的哲学和人生的信仰.何川是汉族,但是,他对四川主要的藏族、彝族等少数民族的生活也非常熟悉,他的舞蹈艺术跨越了民族的界限,虽然取材于少数民族的生活场景,但表现的却是对整个中华民族精神的写意,演绎着民族的生存哲学和人生发信仰。集体舞《石磨的歌》取材于彝族妇女在贫瘠苦寒的日子里手推石磨的生活场景。按一般的意义来看,何川也许是为民族妇女在生活的低层所散发的坚韧、秀美的赞叹。但我在欣赏这个舞蹈的时候,我看见的是石磨的旋转与女性命运的象征意义,他发掘出了民族生存之根的精神的源泉,不仅仅在对彝族妇女描述。虽然服饰、音乐都有民族的特色,但舞蹈的设计已经超越了民族的界限,尤其是舞蹈形式和其它元素的兼容,使这个舞蹈的美学意义似乎是在反映普遍的人的精神。《兄弟们》仍然取材于彝族。据何川说,该舞蹈原本是想对不团结的人们进行审美教育,这是他原初的创作理想。但是,在我看来,三个彝族小伙子在唯一的道具“查尔瓦”的维系下,相互认识、鼓励,要走出大凉山的贫穷落后,去追赶山外的太阳,可以说写出了近几十年来中国西部各民族跟随祖国改革大潮的步伐,冰释误会、前嫌创造新生活的美好信念。“大凉山、小凉山”,彝族歌手苍凉优美的歌声伴随着汉子们铿锵的舞步,表现出了民族生存精神的坚韧。
作为一个在藏族地区生活、工作多年的我,我非常喜欢女子独舞《朝圣》,我觉得这是一个在形式、内容、意义等方面都有特色和突破的舞蹈,很好地体现了何川的舞蹈思想。藏族的歌舞讲究整齐、和谐、开阔、豁达,具有雪山雄鹰般的粗犷与豪迈。何川并没有沿袭藏族舞蹈的传统模式,他只选取了在广大的西藏地区极为常见的朝圣的场面,孤独的朝圣者是一个写意的文化符号,形体语言的设计,既有藏族特色定位,又加进了许多现代其它舞蹈的元素,使我们觉得它来自于藏族,但表达出的内涵是所有人的追求生命信仰的象征。在欣赏舞蹈的时候,我仿佛看见孤独而坚定的舞者,就是着名藏族作家阿来《尘埃落定》中通过一年朝圣归来的“健康红润”的“腰干挺直”的奶娘德钦莫错的化身。舞蹈似乎在告诉观众,只有拥有内心的信仰,我们生存的脚步才会坚韧优美。此外,孤独的朝圣者又好似何川追求舞蹈艺术孜孜以求的信念的象征。舞者,心之声,声者,舞之意也。由此可见,《朝圣》具有较为丰富的审美空间,意蕴深刻而悠远,是不可多得的舞蹈精品.总之,何川取材于民族又超越民族舞蹈的传统,舞蹈取意小中见大,突破了民族舞蹈的思想界限,找到了艺术反映普遍人性、用真诚弘扬时代精神的正确方向。
(四)、重塑英雄——讴歌英雄的情结和时代的精神.心结,往往是艺术家们成就事业的动因。男人的英雄情结是一种普遍情结,每个人有不同的实现方式和行为效果。如果不能结合民族情感传统和时代精神的要求,仅凭纯粹的个人情结的释放,那样的艺术行为就会失去境界、失去应有的意义。何川用舞蹈《漫漫草地》、《再见吧,老兵》、《创造者》实现了这种情结的释放,对崇高、壮美的情感进行了豪迈的诉说,奏响了时代精神奔放的主旋律。中国舞蹈家协会副主席冯双白盛赞何川作品具有“阳刚之美”,这正是“英雄情结”光芒的闪现。《漫漫草地》是何川的成名作。面对宏大的红军历史题材,何川选择了红军艰苦穿越草地的场景情节,对红军战士信念坚定、生命相依的英雄情怀进行了诗歌一般感人的倾诉。在艺术形式上,双人舞洗练、写意、极富张力的表演,给我们带来了丰富的审美愉悦。对造就中国社会的英雄先贤的歌颂,正是何川英雄情结的艺术释放。
面对现代军旅题材,何川仍然从普通士兵身上发掘豪迈的英雄情感。双人舞《再见吧老兵》是对和平年代中国军人朴实情感的真切再现。坚守军旅的新兵与退役的老兵用男人的方式告别,没有凄苦与悱恻。老兵对新兵传经送宝,诉说对军旅生活的留恋,新兵对老战友送上庄严的承诺和退役生活的真切祝福,男人的离别感伤也饱含着阳刚的力量,中国军人光荣传统的力量在告别时刻熠熠生辉,使人感觉到了昂扬向上的乐观精神,我认为何川是站在时代的高度找到了时代精神的脉搏。乐山大佛的修造历经九十年时间,中国古代劳动人民伟大的创造精神深深打动了何川。根据吕勇介绍,男子五人舞《创造者》是几年前在乐山开始构思的。在该舞蹈的命名上,吕勇还曾经征求过我的意见。我认为,从中华民族的传统中去发掘凡人英雄的魅力,使之升华为靓丽的时代精神,这是何川舞蹈创作的艺术理念。与其它艺术一样,艺术家们通过作品最想表达的就是情感和思想,这是艺术家们最想实现的“功利”,就像前面所说那个“固守清流的圣洁”的孩子一样。诗人经过情感的宣泄,身体和心理得到了释放,其直接的作用是表达了自己、娱乐了自己,并表现了艺术家与社会、自然、文化的和谐关系。舞蹈想要表达的是编导家们创造性的自由精神,这种精神与编导的审美理念、文化内涵有密切的关系。当一个舞蹈编导创作的作品具有了不可复制的个性的时候,我们就能够认为一个编导的成熟感觉已经发生,其作品就拥有了杰出乃至于传世不朽的种种可能,而且,其艺术风格也就悄然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