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莲花般优雅的舞者——戴爱莲
她是盛放在洪流的莲花
峥嵘岁月救亡濯淤
舞步生莲旖旎入画
她舞过了共和国的沧桑巨变
弄水拂袖款款而立
她歌咏着新时代的达旦长明
莲香流长亘古逸芳
特立尼达岛的东方女孩
1916年,中美洲加勒比海向风群岛最南边的岛屿,5128平方公里的特立尼达岛上,一户三代华侨之家迎来了一个海浪和飞鸟送来的女婴,家人给她起名为爱琳·阿萨克。爱琳的祖先是在太平天国起义后,随家族一起来到拉丁美洲岛国的。祖上实际并不姓戴,由于父亲是家中老大,被人称为“阿大”——广东人“大”与“戴”区别不大。
后来这就成了戴家的姓,而英文的爱琳译成中文后就成了“爱莲”。
特立尼达是个富庶的热带岛屿,农牧业及石油产业都极为发达,与相邻的多巴哥岛一起同为大不列颠与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海外领地。英国的温莎公爵逊位后,一度到那岛上去做过总督。岛上连同法属非洲人、西班牙人、法国人、英国人、印度人及华人所带来的多元文化,潜移默化地熏陶着童年的戴爱莲,西班牙港的浪花与海鸟陪她感受着每一个日出日落。
难忘达厅敦之恋
戴爱莲五岁学舞。1930年,14岁的爱莲跟随母亲和姐姐一起远赴英伦,踏上了艰辛的专业学舞之路,师从安东·道林。
不久,她便获得着名的尤斯·莱德舞蹈学校奖学金,并有幸成为现代舞蹈理论之父、拉班舞谱发明人鲁道夫·拉班的学生。对力求完美、勇于开拓的戴爱莲而言,这位杰出的舞蹈理论家深深影响了她之后的舞蹈创作及毕生的艺术追求。
1936年,世界仍处于经济大萧条中,父亲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所经营的商业终被波及,难以为继。此刻的戴爱莲并没有向困厄低头,靠勤工俭学继续坚持学业,她用课余时间做模特,抄乐谱,教舞蹈,甚至帮人做家务,打扫卫生,或者到伦敦艺术家沙龙表演舞蹈,去电影制片公司、剧场当临时演员,看似辛苦,却是戴爱莲抗争、追求的一生中难得的闲暇时期。在这乱世浮生中,一场让戴爱莲终生难忘的美好时光正悄悄来临。
1939年春,戴爱莲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达厅敦艺术学校舞蹈系。达厅敦远离伦敦,又是以学校为中心的庄园,打工挣钱的机会相对较少。在假期,戴爱莲找到了给雕塑家做模特儿的工作,对方也承诺解决困扰她很久的假期食宿的问题。
这位名叫维利·索科普的雕塑家由于家境清寒,靠勤工俭学才完成在达厅敦艺术学校美术系的雕塑课程,毕业后留校任教。他比戴爱莲大九岁,刚过而立之年。未婚妻西蒙也是学舞蹈的,与戴爱莲同在一所学校学习,是奥地利大银行家的女儿,暑假回奥地利探亲去了。
戴爱莲这一年23岁,青春妙龄,个头不高,身材娇小苗条,步履轻盈,有着东方少女特有的神韵。两位从事造型艺术的男女,从早到晚在一起工作、生活,维利为戴爱莲画了不少人物速写素描;戴爱莲不但当模特儿,也包揽了全部家务。从艺术到生活,两人皆有着不少共同语言,一起谈彼此的家庭生活,故乡见闻,勤工俭学的经历,对艺术的见解感悟——自然而然地,一场爱恋之火就此燃烧。
在维利的工作室里,戴爱莲住了两个星期。他为她精心创作了一尊颇具东方少女气质的石雕头像,如今安放在伦敦英国皇家舞蹈学院的大厅里,瑞典斯德哥尔摩舞蹈博物馆也收藏了头像的复制品。它是戴爱莲早期坚韧不拔地在英国学习舞蹈的见证,也可以说,是她与维利初恋的信物。
维利的未婚妻西蒙从奥地利回来后见到戴爱莲,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个并不同班的同学突然出现在她的家里,和她的未婚夫单独相处了两个星期,这让西蒙很不安。戴爱莲也第一次注意到这位金发碧眼的西方同学,她同样青春美丽气质非凡,维利对她也体贴备至。戴爱莲打小自尊好强,经过痛苦的挣扎,她毅然决定退出。
二战爆发,西蒙不得不回到奥地利,维利也转道去加拿大,战争彻底分开了两人。直到二战结束后,维利与西蒙才结婚。但这位雕塑家的心中始终没有忘记戴爱莲。婚后他在给戴的一封信中写道:“我感到很悲痛,战争把和平时期的美好生活打乱了。你走得太早,我现在已经结婚,没有办法了……”
回忆仿佛就在昨天。虽然只有两个星期,但这短暂的时光是戴爱莲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硝烟中的短暂结合
二战爆发后,战火迅速在欧洲蔓延。与欧洲大陆一水之隔的英伦三岛经常处于德国飞机的轰炸空袭之下。那时候戴爱莲经常登台演出,通过电视屏幕和舞台,成为家喻户晓的名人,然而她对所处的环境始终无法产生认同感。艺术观逐渐成熟,戴爱莲在经受战争磨难,眼见西方社会冷暖之后,回归祖国的念头与日俱增。年底,在一位中国留学生的帮助下,她终于登上了中国当局接留学生回国的轮船。
1940年的春天,欧洲气候特别寒冷。船只在航行中躲避着水雷,经过长途跋涉终于驶达了香港,当时报纸上立刻出现了这样一则消息《中国舞蹈家从英国学习归来》。
正在香港的宋庆龄立即派她的秘书廖梦醒前去约见这位着名的青年舞蹈家。戴爱莲事后回忆,她一生碰到的幸运事情太多,其中之一就是在到达香港后遇到了她仰慕已久的伟大女性。更让戴爱莲自豪的是,她刚抵达香港,便参加了由宋庆龄组织的抗日募捐义演。于是在香港、重庆、桂林,在戴爱莲到过的每一个地方,她都用肢体语言表达正义的心声。
在香港,戴爱莲与叶浅予一见如故,一周后便开始了恋爱。两人在宋庆龄办公室举行了简朴而隆重的婚礼,宋庆龄高兴地做了他们的主婚人。叶浅予说,在地上失去了一个梁白波,从天上又掉下来一个戴爱莲,言外之意是,内心的感情空白得到了填补。其实对戴爱莲来说,又何尝不是?在伦敦失去了一个维利,又在香港找到了一个叶浅予。不过在戴、叶两人心中,各自原先的感情似乎是一层窗户纸,谁也没有点破。
虽然这段婚姻只持续了十年,其间叶浅予以戴爱莲为灵感,创作了很多舞蹈题材的作品。
事后回忆起,戴爱莲对分手有一些后悔,但也很矛盾。每每想和叶浅予谈关于维利的事,他都不想听,他根本不愿意也不想了解她!这是戴爱莲得出的结论,也是两人分手、不能复婚的重要原因。
战争时期,戴爱莲创作了很多具有革命精神的舞蹈作品,在广大民众的心中产生了极大共鸣,创作和表演都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不久后另一次事业上的辉煌,是轰动一时的“边疆舞”。戴爱莲一直辗转于各地表演采风,进瑶山、入西康、赴新疆,向能歌善舞的少数民族同胞学习,悉心研究他们的舞蹈,并在此基础上相继创作了《马车夫之歌》、《瑶人之鼓》等脍炙人口的作品。这位到了晚年中文都说不太流利,在异邦环境中长大的华人女性,早已将自己的命运与祖国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北平解放那天,戴爱莲高兴得跳了一天的舞。
也正是因为这份执着,让戴爱莲在民族舞蹈艺术体会中有着别人都无法企及的敏感度与高度。新中国成立后,戴爱莲先后组建了专业舞蹈队、舞蹈团体、舞蹈学校,创作歌舞剧,培养了舞蹈演员,并成为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建国初,戴爱莲与维利、西蒙一家还保持着通信联系。1979年,作为拉班学生的戴爱莲应邀参加了世界着名舞蹈理论家鲁道夫·拉班诞生一百周年的纪念活动。在伦敦期间,她看望了两位老师,会见了访问过中国的英国着名舞蹈家玛格·芳婷以及许多老同学、老朋友,当然也包括维利和西蒙。
1979年距离1939年,戴爱莲与维利由相识、相恋到相别,整整隔了40年。40年前,维利是一位风度翩翩、英俊年少的青年男子,而今却是两鬓花白、皱纹斑斑的古稀老人,戴爱莲也过了花甲之年。两位恋人在大庭广众面前见面,怔怔地互相注视了好一会,恍如隔世。一旦证实了彼此的真实存在,又显得拘谨起来,当着西蒙和众多友人的面,只得蹒跚向前,礼节性地握手问好,然后与西蒙拥抱。自此以后,她几乎每年要去英国讲学。
一年一度的讲学和艺术交流活动,加深了戴爱莲与维利一家的感情。恰在这时,西蒙得了不治之症。临终前,她让女儿把戴爱莲请来,把照顾维利生活的后事托付给她。戴爱莲作为维利的恋人,经过半个世纪的波折,终于有机会结合在一起,心里也萌发结婚的念头。
西蒙死后,维利与子女隆重地料理完她的丧事,在瑞典定居的女儿与在法国当医师的儿子分别要辞别父亲,戴爱莲也接受了陪伴维利到达厅敦艺术学校旧地重游的建议。半个世纪过去,校园景致依旧,一长排砖木结构的二层小楼,有她上过舞蹈课的教室,也有当年给维利当模特儿的雕塑工作室,两人朝夕相处情景,像一幕幕电影闪现在她的脑海里。
然而回伦敦不久,维利也病了,戴爱莲担负起照料病人的角色,盼望维利早日病好能够结婚。可维利始终没有好转。1995年,维利·索科普病逝于伦敦,享年88岁。就在距维利去世4个月后,叶浅予也病逝在北京,享年也是88岁。想不到这两位与戴爱莲关系最密切的艺术家,竟是同年而生,又是同年而死。
戴爱莲说,那一年她失去了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戴爱莲没有生育,把叶浅予与梁白波的孩子视为己出,叶明明陪伴她终老。据女婿金正平回忆,戴爱莲晚年烟瘾很大,每天至少要抽一包烟。每天晚上看书看到很晚,喜欢看网球,无论多晚都会守着电视。经常三四点才睡,第二天中午才起床。依然保持着西式的饮食习惯,常常是两片面包一碟小菜。
2005年12月,戴爱莲实现了多年的夙愿,在病房里进行了入党仪式。宣誓中,她虽然已经很难有足够的气力说出完整的话语,但她的凝重神态,像一幅神圣的画卷,让人难以忘怀。2006年初春,品性若荷的戴爱莲飞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