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视访谈节目该往哪儿走

主持人的话
   
    在央视和各地卫视大刀阔斧的改革当中，电视访谈节目整体滑坡的情况备受关注。曾经万众瞩目的央视名牌节目《实话实说》因收视率持续低迷，在创办了13年之后正式与观众告别。曾被《新周刊》誉为“15年来中国最有价值的电视节目”的《鲁豫有约》，明年也将从湖南卫视转会至安徽卫视。中国的电视访谈节目出路如何？中国的电视访谈节目主持人该如何进补？让我们来听听上海著名主持人曹可凡的有感而发。
   
1  小崔和小S都是无法复制的
   
    主持人：《实话实说》可以称得上是中国电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节目之一，在前不久的央视改革中，却因收视率不佳而停播。作为主持人，您怎样看待《实话实说》？
   
    曹可凡：《实话实说》在我心目中是一个有标杆意义的节目，它被关掉，我心里觉得是很悲凉的。《实话实说》最早开播的时候，我几乎每期都看。崔永元是个非常有天分的主持人，这种天分跟知识储备没有直接关系，他有他的本事，举重若轻，举轻若重，这个是别人学不来的。同样的话，别人说都不好玩，但从他嘴巴里出来就可乐。有一次，我们一起领奖，他一上台就说：去年没得奖，今年得奖了，明年争取当评委。这话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但他说一句，底下的观众就哄笑一阵。
   
    其实我们通常所说的访谈节目，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人物访谈，像《可凡倾听》和《鲁豫有约》；一种是观点类访谈，比如《实话实说》。人物访谈，还可以有主持人独特的套路，但观点类访谈就没有这种套路可循，它是要跟主持人长在一起的。《实话实话》给观众的感觉，这就是小崔的节目，他离开了，也把这个节目的魂儿给带走了。和晶的主持我认为是及格的，而且是在水平线之上的，但魂儿离开了，这个节目只能慢慢走向死亡。
   
    主持人：我不知道您关注过台湾的《康熙来了》吗？很多内地观众喜欢看这个节目，就是冲着两个主持人蔡康永和小S去的。
   
    曹可凡：我跟康永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也交换过对节目的看法。小S是个聪明至极的人，内地做纯娱乐节目的主持人当中，像她那样冰雪聪明的，我还没看到过。同时，小S并不像她在节目中表现得那样大胆，嘉宾上节目之前，有时会特别提出什么话题不能问，小S就一定会把那个话题剔除。他们这种组合，湖南卫视很想学，做了《娜可不一样》，但学不到他们的精髓。蔡康永也说，不是小S那样的人，就做不出她的那种东西。
   
2  人物访谈很考验主持人的功力
   
    主持人：说起蔡康永，网友们经常诟病鲁豫的一点就是她在常识方面的硬伤。比如她在节目中问蔡康永：“那你父母现在知道了你的情况吗？”其实蔡康永的父母在他20多岁时就过世了，这让现场变得非常尴尬。您采访过很多名人名家，怎么避免出现这种硬伤？
   
    曹可凡：比如蔡康永，他的父亲生前经营船公司，是1949年沉没的著名豪华客轮“太平轮”的船主。后来白先勇以沉船为背景，写了小说《谪仙记》，女主角之一李彤的父母就是“太平轮”沉船的遇难者。再后来，谢晋要将《谪仙记》改编成电影《最后的贵族》，白先勇邀请当时在美国的蔡康永做编剧，这才知道蔡康永的父亲就是“太平轮”主人。知道了冥冥之中的这些巧合，再去采访蔡康永，就是很轻松的事情了。
   
    再比如白先勇，我第一次采访他，是2004年他做昆曲《牡丹亭》的时候。他一直是我喜欢的作家，他的作品我陆续都读过，但采访他之前，我又把他的作品通读了一遍。他最近帮我写了篇序，其中提到当年做《牡丹亭》时，我是第一个带摄制组去采访他的电视人。对余光中先生的访谈也是如此，在采访他之前我也复习过他的作品。能跟这两位老先生成为忘年交，我做功课这点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管对方嘉宾多么有名，你是主持人，你就要想办法控制住整个场面，这个就要看你的艺术修养和主持功力了。你一张口，人家就知道你有没有，掂量出你的分量。
   
    主持人：除了要了解受访者的信息，很多主持人还会面临的一个问题是：某个明星或者名人经常在媒体上出现，那么到我的节目中还能问出新东西来吗？这个问题您是怎么解决的？
   
    曹可凡：看材料的过程会很痛苦，但在消化材料的过程中，可能获得跟其他媒体不一样的视角。比如采访杨振宁先生，有关他的材料非常多，但我注意到有两个事情始终没有被说清楚过：第一，他为什么会跟李政道弄得那么僵，两个曾经亲密合作、获得诺贝尔奖的老朋友，会老死不相往来？第二，他们当年提出宇宙对称不守恒的理论，但证实这一理论的却是另一位有名的物理学家吴健雄女士，为什么吴健雄没有获得诺贝尔奖？吴女士私下里对此有没有抱怨？带着这两个问题，再去采访杨振宁，我的中心点就非常明确了。可惜在访谈的一小时当中，杨振宁对与李政道的瓜葛也采取回避态度，但在节目录完后，他告诉我说，如果我真想知道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建议我去看两本书，一本是台湾出的杨振宁传，还有一本是李政道的论文集，在论文集前面有李政道与一个记者的对话。其实访谈已经结束了，但我还是颇费周折地找到这两本书来看，后来又写了一篇六七千字的文章《不守恒的友情》。
   
3  相比收视率，我更看重文化意义
   
    主持人：您会不会遇到这样的尴尬：有些文化名人您做了很多的功课，收视率很低；有些明星您采访得很轻松，收视率却很高。
   
    曹可凡：这种情况我经常遇到。我辛辛苦苦做帕瓦罗蒂、卡雷拉斯这种大师级的人物，观众没什么反响。前段时间我做杜可风访谈，收视率低得我都要哭出来。但有时候，我随便做一个谢霆锋、郑伊健，收视率反而很高。但是没关系，我不想过多地去考量收视率这个东西。很多主持人会考量做哪个人收视率会比较高，但我选人的标准，是看这个人在他的行业当中有没有一个代表性，他在这个行业中能不能站住脚。有些明星，尤其通告明星，什么节目都愿意露一脸儿，到什么节目中说的都是那些话，那我就没兴趣做了。我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有很多明星名人通过各种途径想上我的节目，但我觉得不够级别，拒绝过很多人。我把这个节目视作自己的生命，对节目的质量看得很重，我自己也不敢造次。
   
    当然，长时间收视率不好也不行，所以一般在一个月当中，我大致会有个搭配。大家预估这个明星的收视率会比较好，那下期就播一个文化名人吧。也有出人意料的时候，杨振宁的收视率就很高，超过了很多娱乐明星。
   
4  会有更多“有意思的人”出现
   
    主持人：很多观众都批评中国的主持人缺乏文化底蕴，您觉得像您这样的主持人会越来越多吗？
   
    曹可凡：我相信这样的主持人会越来越多，主持人整体的文化层次会有所提高。我们现在确实处在一个很浮躁的文化生态环境当中，包括很多明星学者，都变成了很世俗的事物。如果明星学者可以乱说，那主持人是不是也可以乱说？那我们的电视荧屏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私下里跟年轻的主持人说，一定要读书，就算再忙，两周读一本书可以吧？读完之后写一篇800字的读后感总可以吧？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有所收获。
   
    我个人认为，一个成熟的社会，需要有文化底蕴和人文情怀的主持人，每周提供半个小时，让人们能稍微安静一下，这是一种相当于心理抚慰的东西。愿意看我节目的观众，虽然绝对数量不是很大，但忠诚度是很高的，为了这批忠实观众，我也不肯乱做节目。
   
    主持人：就您个人来看，中国电视访谈节目的走向如何？
   
    曹可凡：我相信，谈话类节目还是方兴未艾，不断会有人出去，有人进来。以后做访谈节目的主持人还会有很多，而且都能做得不差，都有各自不同的风格。大师是会越来越少的，但不同的时代，还是会出现不同的有意思的人。
   
    与欧美相比，中国缺少的是像欧普拉那样能将主持功力、个人魅力和收视率结合得非常完美的主持人。在美国，她个人的影响力已经达到这种高度——她的脱口秀主持了20多年，依然可以带给观众新鲜感；最红的好莱坞明星如果有话要说，会首先考虑上她的节目；她在节目中随便推荐的一本书，都可以成为全美的畅销书，这是非常了不起的。